# 第八章

夜幕早已降临，华灯也已初上，学园都市的高楼大厦都已经点燃了各自的明灯，在夜幕中绽放着自己的光芒。各个灯光点线成面，编织成了一张焕发着五彩的布面。大街上依旧是人流如织，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或嬉戏，或散步。整个都市在学生迎来长假之后再一次地焕发出了它的生机。

房子的石英钟已经滴滴答答地响过不知道多少次，窗户外的灯光调和着照进了漆黑一片的卧室里，照射到了松村阪二毫无生气的脸色上。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这躺了多久，只知道自己从昨天收到病危通知书之后就直接向科研所请假回家。在向自己所有认得到的人借完钱付了前期的治疗费用后，他面对着空空如也的银行卡，沉默了许久。

一墙之隔，两个毫不相干的世界。

一通电话打破了这间房间的沉寂，手机内部马达断断续续的震动通过衣服的口袋传递给了松村。他软绵无力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是自己的下属兼副科长打来的。他知道，现在网络安全和信息科内正马不停蹄地上马各个重大前沿项目，现在正是如临大敌的时候，自己的突然离开势必会对项目开发产生不可估量的损失。但是比起一串串冰冷的，由 0 和 1 无序组成的数字，家里人的安危是比自己的一切都要无价的。

他滞涩地按下了接通按钮，冰冷地低语道：“喂，这里是松村。”

“科长，实在是不好意思。” 副科长的声音也是毫无生气，显然是工作了很长时间，“但是您不在，我们这边的工作进度推进地不太顺利，好几个项目遇到了瓶颈，可能真的需要您回来。”

“我知道，但是我这边出了点急事，你们先撑着，我尽量快点回来。” 松村硬着头皮回道，他心里很清楚，没个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

“好的，这么唐突地打扰到了科长的事务，真的很抱歉。”

“没什么，没必要对我使用敬语，我年纪还没那么大。” 松村苦涩地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我还年轻着呢。”

“那行，下次我就直接叫你‘松村’了啊。” 电话对面，副科长也是浅浅地笑了下。“总之，您还是快点回来为好。”

在连忙做出了几个承诺后，电话挂断了，整个世界又恢复到了死寂的状态。松村悄悄地挑开窗帘，学园都市奇幻般的夜晚在他面前展开 —— 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组成的天际线遮蔽了大半天空，街道上行驶的车辆宛如电路板上按照电路上川流不息的电子般涌动着。这么想着，整个都市就像是一个电路板的横剖面。

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所长打过来的，松村不敢怠慢，赶紧接通：“喂，这里是松村。”

背景音里还有觥筹交错的碰杯声，电话对面的所长听起来很高兴：“松村啊，后天我们学园都市的科研人员要和中国参加会议和谈判。信息网络的人员，经过理事会的决定，就由你来担任代表。”

“为什么啊？我这么年轻，明显还需要磨练，这么轻易把我派出去，不怕会出事吗？” 松村既是惊喜，又是有些担忧。

“没事，我听理事会那些人评价你都是‘你的实力不可估量’。而且，你也是我们学园都市里唯一一个中国科学院的外籍院士，又到中国留学过。我也觉得你这人潜力很大，所以派你出去也是看得起你，别把这个机会轻易浪费掉了。至于你父亲的事情，我已经向上面汇报了，现在看看他们能不能批准一下医疗报销。”

松村听到最后一句话，暗淡的双眼中冒出了一两点希望的火花。这个在生死线上垂死挣扎的人又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它，赶忙谢道：“能听到您这么说，实在是不胜感激。今后也还请所长多多关照了，真的，很感谢！”

但所长那边显然还没有要挂断电话的势头，接着说：“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松村君。你还记不记得你一年前写的那篇论文？”

“一年前的论文？所长，您指的是那篇关于 DNA 数据存储技术的吗？”

“对，就是那篇。之前不是因为说什么实验器材、原料及资金不足而无法研究吗？现在告诉你，我们所新进了一批最新的实验器材，专门给你们这个项目使用。一旦成功，无论从政治还是从科学方面来讲都会产生重大影响，我们与中国谈判的筹码也会增加。” 说着，所长的口气愈发认真起来，“如果你真做成了，恐怕进入理事会担任副理事都不是问题。你想想，光是一克 DNA 就能存储近 1ZB 的数据，如果能将其大规模运用，整个人类的数据存储问题将会永久化解。到时候，所有参与人员都将获得至高无上的殊荣。”

“可是所长，我们科还有其他......”

“别可是了，那些项目我刚刚让副所长传令全都搁置起来，集中所有资源攻破 DNA 数据存储技术。” 所长直接打断了松村的话头，“松村君，你要知道，这些项目的意义可比那些低端技术要大不知道多少倍。所以，我再给你一天的休息时间，后天上午八点准时来科研所报告，明白了吗？”

松村咬了咬嘴唇，在他看来，最近的那些项目没有一个不比 DNA 数据存储技术重要。为了早日突破技术瓶颈，自己和科员殚精竭虑，恨不得衣食住行都在实验室，而现在一声令下，三年的努力只得画上休止符。而且自己也不是搞生物的，那篇论文，自己的署名都只能卑微地排在第二。现在让自己这个对生物一知半解的计算机工程师去搞这个项目，只怕会出什么乱子。但现在，上面已经决定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只得勉强回答道：“是，我明白了。我后天准时去所里上班。”

“行，就这样了。” 所长迅速地挂断了电话，不带一丝迟钝。

松村翻了下身子，望向窗外五彩斑斓的夜景，叹了口气。

两天后，学园都市，第三科研所。

“你说，今天组长会回来吗？”“不知道唉，自从两天前突然请假之后，整个人都像人间蒸发了般，哪都找不见他，不知道去干嘛了。”“我觉得，如此匆忙离开，那短时间内回归的希望也就很渺茫了。” 会议室内，阵阵私语填充了这个偌大的空间，在场的科学家们所谈论的焦点都锁定在松村身上。毕竟他可是这个项目的组长，而且兢兢业业，就算是阎王老子来了也是雷打不动地准点上班。如此缺勤，确实从未有过。

眼看离开会还有五分钟，可组长人连影子都没见着。尽管大家都不认为这么重要的场合松村也会缺席，但分毫不停的时间正逐步消磨着大家的期许。

“算了，各位等下，我先出去看看。” 网络安全与信息科副科长尴尬地站起身，向各位示意之后便急匆匆地跨出会议室的门。尽管内心也十分忐忑，但他还是得出去探探情报，好给在场的各位一个交代。

走出会议室的大门，副科长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刚想伸出自己的右腿，狭长走廊的尽头便传来一阵略显疲惫而又低沉的声音：“我没迟到吧？” 一转头，松村左手扶着墙壁正大口喘气，右手正不停的拭去脸上的汗水。

副科长原地伫立了一小会，然后飞奔过去搀扶松村，惊喜却又焦急地问道：“科长，您怎么了，为什么现在才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这下，他才看清松村的双眼已经有了淡淡的黑色，眼球下陷，脸部也消削了不少，令他在眼镜下本就显得消瘦的脸庞更加露骨。

“没什么，来的时候堵车了，真没想到放暑假的学园都市会这么堵。” 松村强行挤出了个微笑，稍稍靠墙休息了会便问道：“会议的资料拿过来了吗？” 副科长连忙从将自己腋间夹着的一叠厚厚的资料放到松村手上。后者接过来大致用半分钟过了二分之一，点了点头，谢道：“多谢了，至少不用让我上台即兴发挥。好了，赶紧进去吧！”

“科长，您确定，真的没问题吗？” 副科长虽然有被科长阅览的速度惊到，但内容能不能记得住，他内心仍是打了个问号。这么短的时间内要记住这么多冗长的专业词汇和深奥技术，在他看来是不太可能的。

似乎是看透了他在想什么，松村冲着他笑了下说道：“没事，这些东西都是比较熟悉的，没什么特别要记......” 但话还没说完，他的目光突然停滞在了其中一张纸上，标题用加粗的大号字体印着 “关于‘ほうおう’DNA 数据存储计划的预算报告书”。详细预算表格上写着：

项目	预算金额（美元）
数据编码与算法开发	600 万
DNA 合成费用	1100 万
存储设施与保存费用	400 万
数据读取与测序费用	600 万
人力资源成本	300 万
总计	3000 万

松村看到末尾 “总计” 一栏里赫赫填着 3000 万，内心不禁为之一触，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紧紧盯着那个四位数。

“科长？有什么问题吗，科长？” 直到听见副科长问了好几遍了，松村才缓过神来，连忙回答道：“啊，没，没什么，可能最近没怎么休息，刚刚有点困了。”“这样吗......” 副科长瞅着松村这个神态，也不再说什么，而是请他赶紧上到演讲台上。

松村脚刚踏进门，参会的所有人瞬间都愣住了，像一尊尊神态各异的雕像。刚刚喧闹的会议室里瞬间被一种诡异的寂静代替。他们也不关心自己的话刚刚聊到了哪里，只是盯着松村，感觉就像是初次见面般拘束。

松村健步登上了讲台，对着一脸震惊的与会者们笑了下：“别苦着脸了，来笑一笑吧，我回归是什么令你们难以理解的事情吗？” 说完，底下浮现出了笑声，人们紧绷着的脸部也暂时地松弛一会。松村看了看手表，离开会时间就差十几秒钟，干脆轻咳了几声，开口道：“好了，闲话休提，只说正话。大家都知道，DNA 内部蕴含着非常多的碱基......”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松村一次间断都没有地阐述了整个项目的目标，操作方法以及各个注意事项。底下仍在窃窃私语，只不过内容变成了：“这发言，真不愧是专家水平，就算发到内部刊物上都不用改一个字。”“那可不，人家可是我们所里年纪最年轻的专家之一，要不说年轻人思维好啊！” 诸如此类的发言。而亲眼看着松村翻书的副科长则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盯着自己的上级在讲台上一五一十地讲着。最后，与松村的预料截然相反，络绎不绝的掌声贯彻全场。

“好了，大家清楚没有，没有的话就去休息吧，下午我们准时开工。” 眼看着该讲的都差不多了，松村轻松地拍了下手，尽管自己中途讲错了几个字，但是整体还是挺流畅。然而，在座的各位只是低头沉思，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会议中缓过神来。见到大家都不出声，松村有些害怕地小声问道：“是我哪里讲错了吗？”

“啊，组长，并没有，我们只是在想相关的技术细节......” 其中一个人慌张地回答道，其他人也附和着点头。虽然他们一副心有丘壑的样子，但松村一眼就看出来这其实就是在掩饰对自己的惊奇，只得尴尬地笑道：“哈哈... 这，这样啊，这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先去休息一下吧，下午要全功率开动了，这不休息一下怎么可以？”

于是乎，在组长的大力关怀下，全体与会人员齐刷刷地向外走去，中途不乏有 “天哪，这就是 12 岁信竞第一的实力吗？”“之前我以为他升职这么快是因为关系，没想到人家是真有实力。”“果然学园都市遍地都是怪物。” 之类的话语不绝于耳。

十秒钟之内，桌椅乱放的会议室只剩下了松村。待到他环视一圈确认所有人都已经离开之后，他才颤巍巍地重新翻开那叠资料，翻到那一页预算报告书。他虽然没有具体操刀过具体的项目，但凭借着自己多年的经验以及自己的直觉，这种数据量和 DNA 当量的数据存储研究工作，最多 2500 万就够用了，但这上面却足足批了 3000 万，实属令人奇怪。之前松村研究时的预算只够刚刚够用，连过程都要能省则省。

再想到，昨天医院再度给来了如同五雷轰顶般的消息 —— 病情已经急剧恶化，这三天之内必须进行手术，否则就是天人两隔，手术费加全套护理费用共计 300 万。现在，看着眼前摆着多出来的 500 多万，松村陷入了沉思。

电脑右下角显示的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耳畔，远方稀疏地传来了久违的知了声。